陈锐的“大爱拼图”
发布时间:2021-03-15

群山之中的伴坤村 李伟东 摄
群山之中的伴坤村 李伟东 摄

 陈锐(左)在伴坤村宿舍与作家杨杨交谈 李伟东 摄
陈锐(左)在伴坤村宿舍与作家杨杨交谈 李伟东 摄

编者按:

如果不是作家杨杨抱病历时七小时、两百多公里的奔波,如果不是他执着地对玉溪偏远角落里的大爱之举的关注,今年,本报读者很有可能就错过了“陈锐式的感动”。在伴坤村,在一个交通闭塞、语言不通、生活条件极其艰苦的环境里,一个站在脱贫攻坚一线的驻村工作队员,在痛彻心扉时的沉着坚守,在坚守中的爱心满溢,以及在爱心中照见的热情、责任、勇气、担当……都不应该被这个伟大的时代忘记。

“命运对我是一次考验,工作对我又是一个考验。我不能把家庭的‘疼痛’带到工作上来。如果说我之前很脆弱,但经过脱贫攻坚的锤炼,我更加坚强了,更能面对家庭的厄运,更能认清自己。”

陈锐正在发动他的朋友支助一个高中生的时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高中生来自元江最偏远的伴坤村委会辖区的一个更偏远的自然村——苏嘟戛。据说,那样的地方简直就是人们无法想象的“夹皮勾”。但就是在那样的小山村,竟然有一个初中生在中考中脱颖而出,考上了全省的重点中学——玉溪一中。这几乎就是一个奇迹。

在这个“奇迹”的背后,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位高一新生的家庭已支离破碎,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他从小与奶奶相依为命。这一情况被陈锐发现了。陈锐从此开始关注这位在特殊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高一学生。在很短的时间里,陈锐发动了5个朋友,每个朋友每月拿出100元钱作为该名高中生的生活费,直到他毕业。5个朋友就是500元,加上陈锐本人的100元,每月共600元,这对于一个贫困学生来说,也应该能发挥较大的“支撑力”了。不过,说实话,我那时更关注的是那位高中生的成长经历,试图通过陈锐的支助行动,“挖掘”出一个优秀学子的励志故事。但没想到的是,在初步获知了陈锐的一些情况之后,我的“意图”发生了改变。我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陈锐身上,他的故事更加感人,也更加吸引我。

我决定直抵伴坤村,到现场采访陈锐。经过陈锐的朋友许家杰的“牵线搭桥”,我们于2020年12月11日9时从通海出发,直奔元江。那一天,伟大的高速公路很快让我们到达了元江县城,但从元江县城至因远镇伴坤村就没那种轻快的感觉了。一路上,海拔从元江县人民政府驻地澧江街道的380米,很快“飙升”到1570米。再走过哈浦村、都贵村之后,海拔已达1680米。继而又升至1780米。我们的车只感到一会上、一会下,越走越觉得险峻。此时,距离目的地仍有18公里,导航提示竟然需要驾驶40分钟。只见山高路险,道路弯弯曲曲,一山连着一山,千回百转,没完没了,看不到尽头。车窗外,偶有野樱花、“冲天”的苞谷、血红的树叶、长尾巴的鸟,一飘而过。中途,过乌不鲁桥,海拔又降至1600米。数公里之后,又升至1760米。前方的大山似乎比我们脚下的大山更雄伟,更引人入胜。只见在那硕大和弓曲的山梁或山顶上,常常出现一两个山寨,如同城堡一样。但走到近处一看,地势极其险要,几乎没有一块平地。下午4时20分,我们终于到达了伴坤村委会。这里海拔1850米,东边是元江的最高峰——海拔达2484米的阿波列大山,北面是哈尼族的“神山”——海拔2380米达观音山。伴坤村的房屋基本是在陡峭的山坡上开辟并修建起来的,看上去极其险要,令人惊叹三分。每一幢房屋的下面都是层层梯田,远处是如屏的大山。这样看来,眼前的这些新建的楼房,全都是“望山楼”或“田景房”。那时,太阳已渐渐偏西,太阳为大山上的梯田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股甘美的空气沁入我们的心脾。一天的疲劳在美景中一扫而光。

我们见到了陈锐。一位33岁的年轻小伙,胖墩墩的,样子很儒雅。他是中国联通玉溪分公司在脱贫攻坚中派驻元江县伴坤村的一名驻村工作队员。据了解,在陈锐之前,玉溪联通公司已先后派驻了两名队员:一个在伴坤坚守了一年多,另一个接替者守了4个月辞职了。这时,陈锐出现了,他愿意去“填补”那个特殊而不可缺人的岗位。公司领导也许觉得他从小在县城里长大,恐怕有点“娇气”,难以适应那种艰苦环境,因此向他提出了一点希望——“沉下心来,坚守岗位”。

陈锐带着这8个字于2018年7月来到伴坤村。那一天是公司领导亲自送他到伴坤的。在经历了整整6个小时的车程之后,他们才到达目的地。陈锐从没有这样的经历,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山。他心想,天啊,玉溪怎么有如此遥远的地方?怎么有如此高的大山?又怎么有如此简陋的小山村?这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大山”与“山村”完全不一样。

陈锐在来伴坤之前,曾听说过云南的“直过”民族,一步跨千年,从原始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而那时的他,感觉恰恰相反,似乎是从一个文明的环境中来到了一个半原始的社会里,内心的失落感陡然而生。

伴坤村的村民全都是哈尼族,长期生活在这个封闭大山里。有很多人连县城也没去过,更不用说玉溪、昆明、北京、上海了。即便是这个村的现任党总支书记的妻子,也是因为女儿于2020年9月被玉溪师范学院录取,才第一次走进玉溪城。

伴坤村党总支副书记王清华介绍,在脱贫攻坚之前,这个村通往外界的路全是泥巴路,雨天一到,崩塌和滑坡时常发生。村民出不去,外人也难进来。当年,他走路到镇上读初中,背着大米要走七八个小时。可想而知,这个地方的闭塞程度有多高?正是由于闭塞,现在四五十岁以上的村民,几乎不会说一句汉语。陈锐来到这里之后,工作起来就无法离开村委会里的“翻译官”。

这个村总人口709户,共3043人。曾有建档立卡户257户1084人,贫困发生率达30%以上。面对这样的“村情”,陈锐开始了他的“战贫”岁月。他与其他队员一起,天天入户走访,把村里每一户人家的情况弄得清清楚楚。同时,推进产业扶贫和就业培训等各项工作。他发现这里适合种植小米辣,就与宏斌绿色食品集团有限公司和阳光食品集团有限公司联系,带着伴坤村委会的领导和村民代表去两家公司参观学习,扶持建档立卡户82户引进栽种小米辣164亩。他们还为村民举办电焊技术免费培训班,请玉溪工业财贸学校和昆明冶金专科学校的电焊老师授课,村中的青壮年人都前来报名学习,第1批就有50余人取得结业证书。有了证书,他们就很容易找到工作。他还结合贫困户的养殖习惯,与村民交流,在养殖家禽、生猪等农副产品销路上想办法,一对一养殖与收购,循序渐进地引导贫困户从养殖产业走上脱贫致富之路。

陈锐的卧室在伴坤村委会二楼,里面可见米干粉、方便面、螺蛳粉之类。由此,我们可窥视到他平时生活的“真相”。陈锐说,在伴坤,3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正当他准备放开手脚大干工作时,厄运,意想不到的厄运,已降临到他家里。2018年10月,5岁的女儿莫名其妙地发热,持续了一周,依然没有减退,送到通海县人民医院查检,发现腹部有阴影,接着又到昆明儿童医院检查,确诊身上肿瘤——神经母细胞瘤,属于“儿童癌症之王”,相当凶猛,无法治疗。陈锐和妻子当然不会放弃治疗,他们辗转广州各地,想尽千方百计,竭力挽救女儿的生命。但最终收效甚微,女儿每天呕吐,吃什么吐什么。他们只好返回通海,每21天去一次昆明儿童医院,进行化疗。

由于化疗,女儿的头发掉得很多。陈锐敏感地发现,那些头发散落在床上和地上,全无气息,像一根根细弱的骨骸,被清理到了垃圾桶。女儿不久就成了一个光头,很是伤感,再也不敢照镜子。陈锐抱着女儿,感觉她的身子就像漂泊在大海中一样,无助地颤抖着。为了安慰女儿,陈锐把自己也剃成一个光头,与女儿做伴,一起与病魔作殊死搏斗。

那时,脱贫攻坚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陈锐女儿的生命也到了最后的阶段。在妻子去上班的时候,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着女儿,下班后则由妻子一个人带着。而陈锐却远在伴坤村,成为脱贫攻坚“总攻”之中的坚强战士。那个时候,元江遭遇干旱,部分地区甚至达到特旱的程度。陈锐看到太阳相当暴烈,老百姓从三四公里远的地方背水去浇烟苗,水一入土就蒸发了。为了抗旱保苗,陈锐与队友一起,组织群众修理机耕路,只有机耕路畅通了,那些抗旱设备才能运达受灾之地。他们联通公司还与玉溪国有资本运营有限公司一起出资,为伴坤村委会兴建了3个灌溉蓄水池,解决了1080亩的灌溉问题,受益村民205户960人。

那一久,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迷茫,辗转不眠,烦躁不安,但他把这一切强压下来,不告诉别人。其他工作队员只隐约知道陈锐的女儿病了,至于是什么病,有多严重,一概不知。有人传言,他女儿患的是白血病,那应该是让人很绝望的一种病,但他们从陈锐的日常表现似乎看不出有那么严重。

其实,在那些日子里,陈锐的女儿一直待在家中,疼痛的级别已升至最高级——12级,而且是持续的疼痛,几乎是人类无法承受的。女儿只能天天靠吃吗啡止痛,每6小时吃一次。陈锐说,女儿非常懂事,非常坚强,到7岁时,报名去上小学,只读了一早上,因为无征兆的呕吐,只好返回家里。她其实只读了幼儿园中班上学期,但却认识了很多字,可能比小学二年级学生认识的字还多。她拿起一些商品的说明书,就能读下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来的。说起这些,让陈锐的心疼程度加倍,如果能换位承受,他这个做父亲的愿意为女儿去承受一切。

陈锐的工作表现依然如故,依然按计划推进许多工程项目。他知道,伴坤村委会的257户建档立卡户虽然于2019年底已整体脱贫,但还有边缘易致贫户6户24人,脱贫不稳定户3户9人。仅仅入户慰问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问题,需要重新审视,考虑持续有效的帮扶措施,巩固脱贫成果。同时,他还在关爱伴坤村的那些孩子,其中一个就是前面讲过的那个高中生,陈锐为了他的成长,为他办理了低保,申请了助学金,玉溪一中还减免了他的学费,除此之外,联通玉溪分公司每年支助他1000元。陈锐和他的朋友们每月支助他600元的生活费。同样,伴坤村还有一个在元江一中读书的高中生,他父亲在外地打工时,不幸死于一次安全事故中,母亲远走他乡,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妹妹,与他相依为命。陈锐找这个高中生谈心,鼓励他好好学习,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将来一定能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家中的贫困面貌。过哈尼年时,陈锐去小学校看望了那个高中生的小妹妹,赠给她一个500元的“大红包”。无独有偶,村中还有同样命运的一个小女孩,正读小学一年级。陈锐让伴坤小学的老师们多关心这个小女孩,他也经常去看看这个小女孩,也曾赠过一个“大红包”给她。

其实,那个时候的陈锐,为了治疗女儿的病,已负债三十多万元,但他依然没有忘记村中的这些孩子。他说,自己的女儿虽然身患绝症,但不缺父母之爱。但伴坤村的这几个孩子,生活中没有父母的关爱,又要经受贫困的煎熬,他们更渴望也更需要社会的关爱。

那天夜里,我正与陈锐闲聊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他女儿打来的视频电话。我在一旁“偷窥”了一眼,仅仅一瞬间,就被深深怔住了。一个本来美若天仙的小女孩,现在的面容已被癌细胞吞噬得不成样子,完全变形了。我实在不忍心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个“可怕”而又可怜的模样,我还未来得及转头,鼻子一发酸,眼泪就掉了下去。

只听见手机里的小女孩对陈锐:“爸爸!多少天了,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活不了几天了,你来陪陪我吧!我天天盼着你,就是不见你回来。”

陈锐说:“快了,快了,爸爸明天就来看你!”

话还没说完,陈锐就哽咽了。他还要坚守岗位,他离不开伴坤村,很多具有时效性的工作还摆在他面前,需要他加班加点地去完成。

2021年1月11日,陈锐的女儿走了。陈锐号啕大哭一场之后,反倒平静下来。他似乎一直在竭尽全力拒绝这一天的到来,但终究还是来了。陈锐说:“两年多了,命运对我是一次考验,工作对我又是一个考验。我不能把家庭的‘疼痛’带到工作上来。如果说我之前很脆弱,但经过脱贫攻坚的锤炼,我更加坚强了,更能面对家庭的厄运,更能认清自己。”

陈锐果然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这正是脱贫攻坚战给他带来了强大的精神支柱。他在最边远的小山村练就了一种超越体质、心智甚至越野车一样坚韧的品质,有着冲锋队员的勇气、信心和精神。


编辑:史忆康   审核: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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